云山乱

退坑爬墙了

《鳏寡》吕云

“你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?” 
 
凉风撩起纱帐,吹来这句话,灌进吕布梦里。他冷醒了,从心往外的冒着寒气。貂蝉从妆台前起身挪到床边,坐在矮塌上,拄着床沿握了握吕布的手,问道:怎么了。 
吕布沉默了一会,挤出一句没事。女子长得极美,清晨带着几分慵懒略施粉黛,漂亮得摄人心魄。他看着这张倾国倾城的脸,抬手顺了顺鬓发,心底竟生出一丝疲惫。这是他顶喜欢的人,从前顶喜欢的人。 
 
“我做梦了。” 
“梦到什么了呢?” 
“梦到那天。”胸口的伤很应景的疼了起来,吕布顺势不着痕迹的抽走了被攥着的手,“我还梦到他了。” 
“将军初愈,大人嘱咐过要好好休息的,徐先生也是这么说。”再一次听到那个人的死,她的反应依旧是淡淡的,语气中对他的关心更浓了些。 
 
吕布觉得很没意思,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,总之他现在拥有的东西,相处的人,全都颠倒反转了。那些不属于他的,在他如愿以偿得到后却并没之前想象的那么快意,反倒生出了点悲凉和哀思。貂蝉还在看他,是女子注视着爱慕之人的眼神,他再熟悉不过她这神态了——当初她也这么注视着另一个人。想起他,吕布憋了口气,闷得胸腔阵痛,忙翻了个身,无声的发了逐客令。 
他听见女子轻叹一声,裙角挲着地面,轻轻的走了。临走还关了窗,那点凉气被阻断了。 
 
赵云死了,被吕布戟亲刃的。 
吕布不后悔,他也被赵云杀过,他们两不相欠。 
 
他获得了想要的一切,地位,爱人,性命,因为徐福逆天改命的缘故,貂蝉转而对他死心塌地。那口吊着他的气随着赵云的死飘了出去,估计也携了他半缕一缕的魂魄走。 
像是被活生生的剥离出了生命的一部分,措不及防的空落,吕布闭上眼,想起那天的夜雨。赵云不可置信的盯着复生的他,古怪的笑了笑,雨水混着血从他额角流下来,汇到鼻尖处啪嗒啪嗒的往下掉。 
 
“你没死。” 
“很失望吧?” 
 
赵云靠着身后的青砖墙,小幅度的摇了摇头,嘴上却说,是呢。 
可能是伤太重,或是秋雨太拔人,他颤着唇,偶尔泄出上下牙打颤的声响,攥着龙枪的手裂着大大小小的伤口,也在抑制不住的抖着。赵云腰上臂上都受了重创,他的腰杆还是直挺挺的,有规律的喘着,呵出的热气越来越淡,融进周围的空气中,消失殆尽了。 
吕布蹲下身,捋起赵云粘在额上的头发,手虚挡了一下。是什么眼神呢?怨恨还是不甘,会不会有失而复得的惊喜?真是自讨没趣啊。吕布想了想,又不太想看了。赵云看透了他心思似的,一把搭上他的手,头一歪,抹开了头发,露出一双澈澈的眼。吕布听人说,眼神空明清澈的人,心思多半不会坏的。他想起赵云对旁人的三分柔情,对后辈百般照顾,对他也曾是笑逐颜开纵马平野。 
 
“把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,还给我。” 
“我拿你什么了呢。” 
 
耳边的呼吸愈发微弱,吕布没有收手,任凭温热的液体滑入护手的缝隙,浸湿自己的袖口,湿黏黏的吸在皮肤上。他身上沾染着血,不知是自己的还是赵云的,抑或是其他人的,乱糟糟的混在一起,渐渐随着汗液蒸腾出热气,留下令人作呕的血腥气。 
赵云忽的攥住吕布的手,往前挺了挺身,忍着锋刃逐渐深入身体的钝痛,凑到他耳边,很轻的吐出一丝气音。 
 
“你不要后悔。” 
 
 
赵云是个很好的人,但他不属于这里,所有阴诡权谋都不该沾上他的手。等吕布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太晚了。 
外面的雨停了,初秋的雨还带着未散尽的暑热,不算太凉,吕布披了件外裘踱出去。院里的梨树还堪堪的挂着几朵残白,被浇得满地零落,貂蝉抱着个小竹篮,俯身捡着整装一些的花瓣。 
吕布提了提貂蝉拖在地上的裙摆,点点头示意她继续。竹篮里已经蓄了小半,干干净净的白色,没挂上泥土污渍,微微卷着边儿,花期将过。他捻起一片,想了想,又撒了手。这棵梨树刚开出花,貂蝉就迫不及待的摘了花送给赵云,后者趁吕布靠树打盹别到人鬓角,俩人吃吃笑着。他本想扯下来扔了,却因赵云笑道一句不错,鬼使神差的戴了一下午。赵云笑的时候,明月似的弯着眼睛,笑意从嘴角荡开,一层一层的绽着,撞到人心里。 
 
“貂蝉。”他突兀的开口。 
“怎了?” 
 
吕布从没对人说过爱。 
养伤的日子很长,长到吕布想通了一直回避和模棱两可的事。他可能没那么喜欢貂蝉,甚至不能称之为喜欢,只是对头等的追求,自认为是最强的存在,所以与他匹配的都要是最好。吕布觉得他欠貂蝉一句喜欢,但是对貂蝉说又不贴切,思来想去他猛然发觉,他是欠赵云——不止是欠一条命。 
 
“没什么。”话在嘴边转了几圈,又咽了回去,“没什么。” 
“将军喜欢梨花吗?” 
吕布看着秃颓的梨树,缓缓道:“喜欢。” 
 
 
他又做梦了。 
似梦非梦,赵云坐在他床边,摆弄着荷包里的梨花,挑了半天择了朵放到枕上。他掩着嘴笑,抬手想摸一摸吕布的脸,手伸到一半又干巴巴的缩了回去。 
 
“你恨我吗?”吕布盯着他看了半晌,问道。 
“你戴梨花真的好傻。”他答非所问的回,“以后别戴了,留着给我。” 
“我在问你话!你……” 
 
赵云只是望着他,什么也不说,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花瓣。他表情淡淡的,不悲不喜,温和得像是融进一潭清池,盛着春去秋来的无声过痕。 
 
吕布见他不答,一着急,猛地坐了起来。 
他梦醒了。 
 
一朵花从耳畔飘落,轻悄悄的躺在被面上。吕布乍一看还以为是桃花,实是梨花染了红色,故而粉艳艳的灼人。花片微微含着水汽,多半是新摘的。 
吕布慌了神,门关着,貂蝉也早就回房睡了。他突然想到了什么,照着枕下一摸,碰到了一只香囊,月白色的布料,绣着流云水纹。吕布抑住直窜脊上的战栗拆开它,果不其然,满满都是花瓣残片,不过时间已久蒸去了水份,干瘪枯黄了。 
素与白原是最干净的,不该与欲望纠缠在一起。那白色浸了血,自然好看不起来了,最终低沉悄然的碾进泥土里。 
 
窗不知何时又被吹开了,卷了一窗棂的花屑。 
那天赵云问吕布:你知道为什么是梨花吗? 
 
“因为别梨是别离啊。” 
 
到底是不要离开的意思,还是告别离去的暗示,吕布好像知道了。 
这话太轻,轻到被花碎声掩过了,擦肩而过的钻进春风里,直吹渡到初秋的雨夜。 
 
终究是赵云赢了。他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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